林臨的勸慰並未讓我就此放下心來，可我雖十分想跟著林臨去，卻無奈被如今的身份所限，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——

思及身份，我驀然有了靈感，忙回到了崔未晞房中，結印召喚東方衍。咒語剛落，東方衍便出現在我的面前，他看了看四周，然後向我投來一個詢問的目光。

我忙問道：“東方先生，我想問一下人的壽元是不是早已註定？能否更改？”

東方衍道：“生死簿上的壽元是註定的，無法更改，除非修入人仙境地。”

“人仙？”我有些不解。

東方衍淡淡道：“道家七候，分為七個境界，入第三候騰雲境，即金丹修為，便可將名錄從生死簿上摘除，而入仙界飛升錄中，若飛升不成，再入輪回，則會被重新載入生死簿上。”

我了然道：“也就是說，無論如何，崔未晞的名字如今必然是在生死簿上了——東方先生，我可以看看他的壽元麽？”

東方衍靜靜地看著我，沒有說話。

我漸漸冷靜下來，明白了東方衍的拒絕，我有些頹然地坐下，道：“就算知道了，好像也沒有用，是不是？”

“嗯。”東方衍應了一聲，過了片刻，覆又問道，“他怎麽了？”

“他在我面前暈倒了，看著好像……”我停下話頭，讓自己不要想著死生之事，待平覆了些許，才繼續道，“現在崔真人在救他，可是我好擔心。”

東方衍沈吟片刻，道：“不如我如今就開始教你修煉罷，如此一來，以後若有要事，你亦可酌情脫離肉身。”

我茫然地看向東方衍，東方笑了笑，伸出手來，我的魂魄便被拎了出來，只聽他道：“不過現在我就只能帶你去看看了。”

話音剛落，我們乘風而起，不過片刻功夫，便來到了竹洲深處的一處院落裏，院落遠離其他房屋，被層層毛竹所掩蓋，看著不是很大，但勝在環境十分清雅。

聲聲穿林風聲中，傳來幾句私語，那是翹首站在院中的林臨和周樂澤。

周樂澤正小聲解釋道：“我也沒想到未晞師兄竟然還未恢覆……”

林臨看模樣似乎想要動手掐周樂澤，只是強自忍耐著，說話也有些發狠：“雪汀是什麽地方？平常人去了都免不了受風寒，何況未晞？這也想不通？”

周樂澤敢怒不敢言，垂頭片刻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，擡頭道：“還說我呢，那師兄你為何不阻止未晞師兄畫符？他神魂已經受傷，且如今沒有靈力支撐，那些符咒不是在……”

周樂澤紅了眼睛，沒有說下去。

我楞在門口，所以說……那一盒符咒，竟然是出自崔未晞的手麽？

“先進去罷。”東方衍護佑在旁，帶著我往前走了幾步，只是屋內那股清正之氣讓我舉步維艱，我正努力克服時，那股壓力驀然消失，將我和東方衍放了進去。

我們很快便在靜室找到了崔未晞和崔真人。

一見到崔未晞，我便松了一口氣——他已經醒了。

崔真人拔下最後一根針，在整理針具的時候，目光掠過我，我不由看向東方衍，小聲問道：“他能看見我？”

東方衍點了點頭。

我進也不是，退也不是，一時有些無措，只能向崔真人行了一禮以示感謝，崔真人十分輕地點了點頭，面上未表現出任何見到我們的模樣，而是看向崔未晞，繼續被我們打斷的話題，問道：“果真不與我們一起走麽？”

崔未晞看著崔真人，面帶悲色，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，道：“未晞此生，仙緣已斷，不敢再連累師父。”

崔真人淡淡道：“你是我徒弟，又談何連累。”

崔未晞仍舊搖頭：“雖知仕途無望，但還是想最後一試。師父不必憂心，於我而言，短折亦是幸事。”

崔真人沒有說話。

崔未晞笑了笑，轉了話題，問道：“師父已經選好地方了麽？”

“嗯，東海之外，有一座無臯山，遠離凡塵，靈氣充裕。姑射仙山的弟子已經為我們布好了道場法陣，今年年底我們便要離開了。”

我驚訝不已，月湖十洲的弟子竟然都要搬走麽？那三哥和表姐呢？他們也會一起出海麽？

“如果不願離開，他們也可前往九嶷山繼續修煉，總之月湖不可久留，你若留下，恐怕也是危機重重。”崔真人繼續道。

崔未晞黯然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崔真人見狀，輕嘆道：“你既已下定決心，我便不再勉強於你，不過還望你謹記，一人之力無法與大勢所抗衡，俠者可救一方村落，仙者能庇一處城池，可是這天下，終究是王侯將相的天下，你莫要妄圖逾越，否則只能害了自己。”

崔未晞恭然道：“我明白的，師父放心。”

崔真人目光轉向我，又像是透過我，看向窗外的綠景，過了片刻，他淡淡道：“那便祝你們求仁得仁罷。”

恐怕我們俱不能得仁，只能勉強無愧於心而已。

回到了肉身後，東方衍審慎地看了我片刻，道：“你從未接觸過修道一事？”

我搖頭。

東方衍道：“也罷，你如今既有仙緣在身，我便助你穩固根基。”

我忙端正坐好，東方衍指尖輕點我額間，我只覺體中似乎有什麽覺醒，從小腹蔓延而出，正漫漫不知神思何在，東方衍清冷的聲音又將我思緒拉了回來：“記住靈脈運轉之路。”

我努力記了片刻，忍不住道：“可是我不會控制。”

“神仙之術百術，其要在抱一守中。”東方衍單手撚訣，微垂雙眸，我只感覺瞬間周遭俱靜，萬籟無聲，內腑靈氣隨著他的聲音游走體內，“所謂抱一，是為內守丹田，以一念代萬念，終達一念不起、身心澄明之境地。”

我嘗試內視自身，以念力控制靈氣走向，東方衍也逐漸將控制權交給我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靈力游走雖仍舊磕碰遲緩，但在東方衍撤去額間的手時，我已經可以勉強自行控制。

“心至虛無清靜處，則應守之不變，是為守中。”東方衍繼續道。

我點點頭。

東方衍道：“江葵的凡身雖也有靈力，但你終為鬼仙，待到靈力運轉靈活之後，還應脫離□□，以魂魄的狀態修煉。”

這次東方衍教我修煉的契機也是為了讓我在需要的時候魂魄出竅，我自是答應下來，道：“我記住了。”

“記得勤加修煉，待自覺修為穩固時，可隨時找我。”東方衍看了看外面，道，“我先走一步。”

我點頭：“多謝。”

東方衍身影剛消失，庭院外便出現了師兄弟三人的身影，或許是方才修行片刻的緣故，此刻我的心中已經冷靜許多，因此只是站起身迎出去，而不會像之前那樣控制不住地想哭。

崔未晞看上去與上午沒有什麽區別，甚至在見到我時，還笑了笑，道：“許是昨夜未曾睡好，倒給你們添了許多擔憂。”

我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，暗道他的臉色似乎也不能更差了，若不是方才去竹洲看望過他，也許我真的會相信他這番話。

不過我也不會拆穿他，只是笑道：“那就好。”

林臨看著桌上的木盒，神情郁結，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麽，正在這時，一道白影閃過，桌上落下一只雪白的鴿子。

是那只靈鴿，原來我死後，它又回到了崔未晞這裏。

崔未晞上前解下紙卷，匆匆掃了一眼後，眉頭蹙起，道：“我該回去了。”

“回哪裏？”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問道。

或許是因為我們反應太過激烈，崔未晞楞了片刻，才道：“回崔府。”

“不行！”我們又一致說出口，話音落下，林臨和周樂澤雙雙看向我，我有些尷尬地回到桌邊，抱著盒子垂下頭。

過了片刻，崔未晞道：“旅途勞頓，還是勞煩你們結陣送我回去罷。”

崔未晞聲音柔和，但是卻透出一股堅決的意味，想來是沒人能夠勸得住他了，我便上前一步，道：“我和你一起走，說起來我也該離開了，多謝你們這幾日的照顧。”

林臨遲疑了片刻：“那我——”

周樂澤道：“師父說你這幾個月要留在月湖。”

林臨氣笑了：“莫非你能出去？”

崔未晞無奈地笑道：“好了，鄞縣離月湖這麽近，不會出什麽事的，你們就安心留下罷。”

我暗道，恐怕崔真人是要留弟子在這裏準備整個門派遷走的事了。

林臨不放心地加了一句：“若是離開鄞縣，記得給我們傳個信。”

崔未晞點頭答應。

回鄞縣的決定來得分外倉促，以至於我都來不及回到自己的院子——雖然說，我的院子裏也沒有什麽需要收拾的東西。

此番來到月湖十洲，我已經確認了三哥的事，心裏少了這一份掛念，走時也沒有太多不舍，與林臨和周樂澤草草告別之後，我果斷地跟著崔未晞踏進法陣，轉瞬回到了崔府後院中。

我看向四周，發現我們在崔未晞的小院中，我扶住崔未晞，正要走出院子時，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，伴隨著焦躁的人聲靠近：“糟糕糟糕！侍郎為何還不回來？這中貴人瞧著來勢洶洶，恐怕不願久等啊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備註備註：

神仙之術百術，其要在抱一守中——李筌《黃帝陰符經註》

中貴人：宋朝宮外人對宦官的尊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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